貝多芬為何是浪漫主義先驅?從音樂結構到思想的深層變革

by YX

談起「浪漫」,多數人腦海浮現的也許是蠟燭晚餐、玫瑰花。但在藝術史上,浪漫主義(Romanticism)是一場嚴肅且深刻的文化運動。這場運動與冒險、死亡、無盡的渴望以及對理性秩序的反叛有關。

貝多芬,正是這場風暴的先行者。他如何從古典時代走向浪漫精神?他的音樂究竟藏了什麼超越語言的祕密?

(本文整理自沈雕龍教授2023年《瘋迷24貝多芬》【貝多芬 Talk & Show 1】講座)

什麼是浪漫主義?從黑夜、死亡到渴望

18 世紀末到 19 世紀初的浪漫主義,不是今日流行文化中「浪漫愛情」的代名詞。當時的浪漫主義者,如詩人諾瓦利斯(Novalis)與哲人施萊格爾(Friedrich Schlegel),追求的並非甜美,而是不可言說的神秘。他們談論「無限」、「幽暗」、「死亡的渴望」——這些是遠離現實塵世的詩意昇華。正如詩句所說:「我渴望死亡的懷抱,如同回到真正的家園。」

這些詩人不斷將平凡的世界「浪漫化」:賦予有限以無限的風采、將尋常事物披上神祕外衣。浪漫,不再是風花雪月,而是對存在的深刻凝視與超越。

一問三答的貝多芬 vs. 有問有答的海頓

在音樂的語言中,浪漫主義又是如何現形的?我們可以從貝多芬與其老師海頓的作品中看出端倪。

1795 年,貝多芬發表了第一號鋼琴三重奏(作品編號 OP.1)。這部作品在結構上已展現強烈個人風格。相較於海頓常見的「問答式」對稱樂句,貝多芬的旋律更像是一個意味深長的提問,卻未給出明確答案。他不斷追問、模進、變化,把音樂推進至一個不可預測的方向。

用講者的比喻來說:如果海頓是一位溫文儒雅的對話者,貝多芬則像一位固執又執著的辯者——你問一句,他回三句,還句句擦邊球。

霍夫曼的發現:器樂是最浪漫的藝術

浪漫主義的核心,真正被一位文學評論家點出來——霍夫曼(E.T.A. Hoffmann)。他是一位法律出身、夢想成為音樂家的怪才,後來以《胡桃鉗》等奇幻故事名留文學史。

1810 年,霍夫曼評論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時提出一個震撼性的見解:器樂(純器樂)本身就是最浪漫的藝術。為什麼?因為契樂沒有語言、無需歌詞,它就是漂浮的煙、無邊的感覺,是那不可描繪卻能被感受的「詩意」。

他寫道:「契樂是所有藝術之中最浪漫的,我們幾乎可以說:契樂就是純粹的浪漫。」

從動機出發:貝多芬如何創造無盡的渴望

貝多芬的第五號交響曲,是浪漫主義的最佳實例。開頭的「三短一長」動機(登登登──登)貫穿四個樂章,如種子般在不同樂器與旋律中不斷變化、延伸。這不只是主題,而是一種能量。

一般古典作曲家會在「發展部」才開始變化動機,但貝多芬從一開頭就開始發展,主題與變奏不再是對立,而是合一。他的音樂成為「純粹的發展」,象徵著無止盡的追尋。

浪漫歌劇與後來的誤解

但為何今日談起浪漫主義,多數人想到的不是貝多芬,而是像華格納那樣的歌劇音樂?

因為後來的浪漫歌劇——如《魔彈射手》、《羅恩格林》——以戲劇情節搭配氣氛音樂來營造超自然場景,更容易讓聽眾代入。它們講的是冒險、騎士、傳說,是可「具象描繪」的浪漫,而不是霍夫曼所說的「抽象的煙」。

這些作品逐漸主導了大眾對「浪漫音樂」的印象,也讓人遺忘了貝多芬作品中更深層的浪漫精神:對無限的渴望,對秩序的挑戰,對不可言說之物的凝視。

聽得見,說不清,就是浪漫

從貝多芬的鋼琴三重奏到第五號交響曲,我們看到的不是某種和諧的結構,而是一股推力,一種不願就此停下的音樂動能。

浪漫主義不是特定時期的標籤,而是一種態度——敢於說不出來,卻堅持要說的精神。它不是裝飾,而是存在深處對「無限」的執著。

下次當你聽見那熟悉的「登登登──登」,不妨想想:這不只是命運的敲門聲,也許,是浪漫的靈魂,在呼喚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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