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到作曲家,有人喜歡莫札特,有人喜歡蕭邦,但應該很少有人說自己喜歡華格納。
這位全名為威廉·理察·華格納(Wilhelm Richard Wagner)的德國作曲家,應該是迄今為止最受爭議的作曲家。
他的樂迷多半是死忠型的,喜歡就喜歡到把他當神;但是不喜歡的就是批評他的音樂「不好聽」,甚至截至今日,以色列及親以色列國家等猶太民族為主的國家群體,還禁止上演華格納的作品。
這是因為華格納的音樂曾經備受納粹推崇,希特勒對他喜愛有加,像是納粹軍歌就出自華格納。他也是眾多獨裁主義者或是軍事狂熱份子極度推崇的人物。
世紀末情結下,德意志出現了極端悲情主義
為何華格納這個「不好聽」的作曲家,可以在德意志有那麼高的地位?
這要追溯到1850年至1900年期間,在長達半世紀的時間,歐洲世紀末情結的審美開始出現了改變。人們開始思考:為什麼要創造藝術?藝術一定是被動的嗎?藝術的初衷是什麼?
於是,從文藝復新開始的人本思考,出現了個極端的提升。藝術家從「本我」為初衷,觀眾的接受程度反而成為次要的問題。
世紀末情結最後演變成的兩種主要流派,分別是法國的極度唯美主義,和德意志的極度悲情主義。有兩個哲學家都影響了這個時期的德國,一位是阿圖爾·叔本華(Arthur Schopenhauer),一位是尼采(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)。
叔本華的立場是極度消極悲觀的,因為他認為人永遠用慾望,且一旦滿足就會產生新的慾望,人們也因此會永遠痛苦,唯一辦法就是付諸於死亡。1848年伴隨著民族之春革命失敗,叔本華的思想給德意志民族帶來的就是悲情、宿命的絕望氛圍。
另一位哲學家尼采喊出的是「上帝已死,人活了!」他無限放大這個觀念,在最後也引發德意志民族的極度膨脹,也埋下後來一戰失敗時,這個驕傲、理性的民族產生的極度反彈。
華格納作品中的死亡崇拜:中世紀與北歐神話元素
華格納是叔本華的粉絲,他的作品充斥著叔本華的死亡崇拜。因此,能符合這個中心思想的兩大題材,就是中世紀騎士故事,還有北歐神話。
中世紀廣為流傳的騎士文學,一直都包含著死亡宿命和渴求。例如華格納的歌劇作品《崔斯坦與伊索德》(Tristan und Isolde),矛盾就是來自個人情感跟騎士的忠誠,之後延伸的各種糾結。
華格納在這部劇的總譜寫下一段話,說整部劇其實是充滿生命的希望的,但是我個人卻願意躲在結局當中死去。因為他覺得兩個人在死亡後,這個愛情才會是最美好的。
另一部歌劇作品《羅恩格林》(Lohengrin),同樣取材自騎士故事。
故事的主角是個有魔力的騎士,但是被他拯救的人不能問他的名字。後來他來到人間拯救了一位公主,並幫她奪回皇位。但是公主堅持一定要問出人家的名字,於是魔法失效,他也必須離開,最後女主傷心死去。
總之,華格納的作品裡,不死個人都是不圓滿的。
補充兩個小小的題外話,《羅恩格林》這部作品還貢獻了一首結婚進行曲。大家常聽到的兩首婚禮進行曲,一個是《羅恩格林》,還有一個是孟德爾頌所作序曲《仲夏夜之夢》,一個是用來進場,一個是退場。
另外,《羅恩格林》這部作品還收服了一位金主粉絲,那就是做什麼都好、就是當國王不怎麼樣的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 (Ludwig II of Bavaria),他同時也是茜茜公主的表弟。
由於《羅恩格林》中的騎士是騎著天鵝來到人間,因此被稱為天鵝騎士。路德維希二世是華格納的粉絲,甚至於把自己想像自己是天鵝騎士,專門為此蓋了座城堡,也就是現在重要的觀光景點新天鵝堡。
北歐神話集大成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的宿命與悲劇
華格納的另一個重要題材是北歐神話,最著名的就是他的代表作品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(Der Ring des Nibelungen)。
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講的就是北歐神話,歐洲有兩套神話體系,大家更熟悉的可能是位於南歐的希臘,希臘非常溫暖,所有神都跟人一樣有優點缺點,鬧出一堆滿地雞毛的故事。
但是陰雨、永夜的北歐,長出了完全不一樣的神話系統。簡單來說,電影中噁心的物種(像是《魔戒》)幾乎都跟北歐有關係。這個神話體系充斥著死亡宿命、冷兵器時代的冰冷感。
北歐神話認為世界由兩個極寒熱跟之地,靠近時候產生的水氣裡就出現最早的生命體,也就是巨人,還有滋養巨人的母牛,於是巨人的腋下汗生出了神的體系,但這兩個群體之間非常不和諧。
北歐神話的另外兩個支脈是矮人跟精靈,他們同樣都是來自巨人。據神話傳說,巨人死後的屍體上長出了蛆,向陽一面的蛆長成了精靈,背陽的一面長成了侏儒。這兩個群體同樣極端不和睦。
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就是北歐神話的集大成,內容不乏宿命、悲劇。
第一部《萊茵黃金》打造欲念的指環;第二部《女武神》違抗父命墜落愛欲人間;第三部則是蓋世英雄《齊格飛》無懼無畏、擁抱愛情;最後第四部《諸神黃昏》,則以遺忘水挑起真愛的試煉,探討人性的背叛與復仇。
這個被譽為馬拉松式的作品,必須分四個晚上演,每個晚上演4、5個小時才能表演完,極端考驗表演者與觀眾。
雖然很少人能聽完這部作品,但是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的音樂片段常被用來做電影配樂。電影《現代啟示錄》是對越戰的反思,當美國直升機轟炸越南原本平靜的小村莊時,背景音樂正是《騎行的女武神》,伴著華格納的音樂,子彈跟血腥隨之而來。
華格納為什麼不好聽?「情緒表達」何必總是美好!
不誇張的說,演唱華格納的作品,即便唱錯了你也聽不出來。
這是因為華格納對於音樂作品的反思,藝術的目的如果是要表達情感,那些不美好的東西呈現出的情感,怎麼還會是美好的呢?
以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為例,華格納認為這不叫「歌劇」而是「樂劇」(Musikdrama),他大力提升了樂隊在樂劇中的地位,音樂不再是以聲樂家唱出的為主要旋律,樂隊跟聲樂家變成同等重要,有時甚至不在一個曲調上,必須互相對抗。
順著這個思路,從華格納以後,德奧的音樂開始往難聽之路越奔越遠。
每年夏天的拜魯特音樂節是華格納迷朝聖之地
華格納在德意志的地位很高,但是由於華格納的作品中,交響樂跟聲樂同樣重要,他的器樂的編制跟其他作曲家完全不是一個程度,傳統的樂池完全放不下,需要巨大的舞台。
因此,剛剛提到的金主粉絲路德維希二世特別興建了拜魯特節慶劇院。劇院於1875年完工,1876年8月首演《尼伯龍根的指環》,同時開啟了第一屆拜魯特音樂節。
一直到現在,每年的夏天,世界各地的華格納樂迷都會前往拜魯特節慶劇院參加拜魯特音樂節(Bayreuther Festspiele),其中的重頭戲當然就是華格納的歌劇作品,因此又稱理察·華格納音樂節。
(文章內容整理自2016年北京清華大學《多元文化中的音樂現象》課堂筆記,羅薇授課)